形婚的戏,我们演不下去
背负了太多秘密的人,就不再适合在阳光下跳舞了。
博士毕业后,我终究还是谢绝了导师再三劝我留在高校发展的好意。我想,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拒绝教师工作的真实原因:我是个同志,为人师表,我心里不踏实。
离开学校之后,我顺利的进入了一家国企。和大多处世低调的同志一样,我没什么野心,不求大富大贵,只求安稳平静的生活就好。然而,进入单位不久,问题就随之而来。我年轻又有高学历让所有人误认为我是一支“潜力股”,同事们开始热心地给我说媒,各式各样的询问,让我不胜其扰。更让我烦燥不安的是,家里也不断催促我结婚生子。
催婚,让我基本不敢回家,也不想回家。就连父母的电话都让我恐惧,他们第一句话总是问:“个人情况怎么样了,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女孩子?你也不小了,是时候该结婚了……”
在父母看来,我一天不结婚,他们就远远没有完成为人父母的任务。
我的大龄不婚,也给父母带来了巨大的舆论压力,亲戚间也不乏各种类似“读书读傻了”之类的冷嘲热讽。那时候,同事和家人同时施压之下,我差点就向父母出柜(向他人公开性倾向)。但好多次我都在关键时刻,胆怯了。我不怕世俗轻视嘲笑,只怕我至爱的父母受不了……
10年前,没有多少同志的NGO(非政府组织),个人可以获取的同志知识和帮助的渠道非常有限。
大流裹挟之中,我也确信:婚姻是我需要给父母和众亲友的一个交代。
我的初恋是一所高校的大三学生。他喜欢说话、足球、网游、文学,这些都是我不擅长的,我擅长的是做饭和做家务,照顾他的日常起居。
这是一段甜到腻的同居生活。
他在意我与其他同性的交往,知道我所有同性的朋友。单位有应酬的时候,他也要问清楚具体在哪里,和谁在一起,然后会到我所在的地方等我,一起回家。我习惯了早早起床给他做早餐,习惯了下班后,买菜回家做饭。这样平淡又幸福的生活,让他渐渐地融入了我的一切,这些与普通的情侣相比,并没有差别。
三年后,他另结新欢,向我提出了分手。我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果断,竟然答应了。看着他拿走自己的东西,看着空落落的没了他身影的家,我想,我的爱情是死了。三年的时光,我早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,他的离开,让我手足所措,这时候父母的催婚也愈发频繁,伤感急躁之下,我在广同的拉拉社区刊登想形婚的信息,留下了QQ号码。
以此为契机,我认识了后来与我形婚的拉拉,小A。
一次意外事故,我摔伤了头部住进了医院。
素未谋面的小A知道后,主动提出要来看我。这份主动,意义大过探望本身。那时候她住在另一个城市,坐车要花5个多小时。我想,如果她能过来,说明她在对待形婚的问题上是真诚的。
小A和她女朋友如期而至。正巧我同事也到医院来看我,我就把小A当做女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,从此,单位同事给我说媒的活动总算是结束了。
出院时,正值新年,我请假去了小A家拜访她的父母,小A的母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她反复给我讲她大姐的三个女婿是如何的优秀、如何的孝顺岳母、如何的出手大方。还告诉我,他们家虔诚地信仰基督教,要求我也要信仰基督教,才可以娶她女儿……
拜访所有亲戚、听取基督教教义,她所有的要求,我都耐着性子极力满足。
而此时,小A已经27岁了。在婚事上,她的母亲心急且倨傲。
30多年了,我只是小时候和母亲睡过同一张床。当晚,必须和她同睡,我把自己裹得严密,躺下来就和小A各自侧向一边,整夜零交流。
婚前,我们订了协议,不要小孩也不办结婚证,只要双方父母有一个还健在,就要一直坚持下去。
半年后,我第二次去她家,拍好了婚纱照。虽然她的母亲对我们的相识相爱的经历将信将疑,但也没有过多地深究。
毕竟,女儿愿意结婚了。
那年夏天,我带着小A回了老家,举行了一个朴素的婚礼。我们完成了终身大事,双方父母终于都松了一口气。
仪式结束,我们就回到了广州,开始各自的自由生活。
小A和她女友去了外省工作,我们的沟通就更少了,每到大的节日,我就按照小A交待的那样给她家里打电话。她母亲总是抱怨我太少给她打电话,这让我常常陷入自责。她父母都近70岁了,我有这个心,但又怕他们问及我和小A相处的细节我答不上来,多次拿起电话,又放下了。
有时候小A的母亲来广州,小A不能马上赶回广州,我只能自己接待。为了演戏,我要在家里精心摆上几幅大大的婚纱照、恰当地放置女人的衣服和鞋。
有一次她父母来广州,和我们一起居住了10天左右,我们真是度日如年。那些天我和小A必须要睡一个床,吃饭时候,还要微笑着给对方夹菜,偶尔还要故意做出些亲密的动作给父母们看……对于异性恋而言,这些是平常的小动作,但对于我们来说,是那么的不自然,甚至还是一种内心的煎熬。
△异性恋平常的小动作,对形婚而言,是那么的不自然 图/Alexander Mueller
形婚的戏,真的不好演。
婚后一年多,生小孩的问题就被双方父母反复提及。我尽力安抚父母,说我们两个身体可能有点问题,在看医生调理,但我也不知道这谎话能再拖多久。
结婚并不是同志困境的结束,而是新困境的开始。
这几年她家里催小孩更加紧迫,我都请好假准备年后陪她去她回老家看望父母。3年了,她每次说好回去过年的,但最终也没有回去。我知道,她最大的顾虑还是面对她母亲,那种中年妇人与老年妇人之间无休止的谩骂和争吵,对于年近不惑的人来说,也是确实是不想面对。
此时小A已经回到广州工作,于是,小A的母亲提出想来广州“照顾”女儿的生活。她想把老家房子卖掉,在我们附近买个小房子,每天给我们做晚饭,打算着以后给我们带孩子。
步步紧逼,终于,在形婚近8年后的一天,小A突然告诉我她已经向她母亲出柜了!我静下来想想,她的压力确实太大了。她母亲要和我们长时间的共同生活,无论她自己还是我,都是无法忍受的。她母亲的要求也越来越多,越来越难。要我们频繁地去她广州的亲戚家做客、要给她在广州落户口、要我们生孩子……
这种种要求对于形婚的我们而言,难度异常大。
小A和她母亲吵得天翻地覆,后来她干脆拒绝和小A见面。三天后,她出现在我单位的门口。
我只能把她约到公园,如实坦白。不等我说完,她母亲就彻底爆发了。
“你个骗子,道德败坏,白读了那么多书……”
“你霸占我女儿!你要负责任!”
“你不给我把事情解决了,我就去找你单位你领导,我就去法院告你,看你以后怎么做人!”
我耐住性子反复向她解释,这是我和小A共同协商的,是减少对父母伤害的最好的方式。但她反复强调我是男方,要负大部分责任,还要我帮她搞定户口,买好或租好房子,要来广州和我们一起住。
声嘶力竭地哭、叫、骂,最后就演变成了不管不顾的撒泼。
从她断断续续的抱怨和哭骂中,我渐渐明白,小A的母亲这一辈子似乎都是为了别人的眼光,自己的面子而活。而女儿小A自始至终都是让她失望的。
我们没有想到,这个谎言拆穿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。
我想,她会恨我,恨之入骨。
小A的母亲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,我们只得去求一个亲戚从旁劝说。
面对亲人,年近四十的小A如实坦白,声泪俱下。和亲戚做了一下午的同性恋“科普”,亲戚转而去劝慰小A的母亲。后者答应先回老家,舒缓一下情绪。
通过这件事,小A也意识到,如果再不从外界寻求帮助,事态发展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可能会造成更多更深的伤害。
形婚对于同志来说,也许只是一个临时逃避世俗眼光、满足父母期许的权宜之计,但一个谎言,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去弥补。不够独立不够坚强不够担当不够演技甚至不够有钱,尝试形婚都是死路一条。
编辑:关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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